方村和徐元村一样,不在商区主街,也在一处勾连田地的村落。何霜跟着徐家兄弟一路疾驰,到得一处进深很长的巷弄里。
到了逼仄的巷路,前方两人停下疾速的步伐,徐元青一边喘着气一边说:“是方怡家,奶奶清早去山上采了些野菇子,眼花,将那有毒的也放了进篮子,午间用菇子打了汤,方怡父母亲去田上还没回,方怡本来吃完饭要去田上送饭的,一下就毒发了。”
徐元礼迈步进院里,“何种症状?”
“母亲在看,都是吐,吐得人站不直,脸发黑,母亲一人照料不过来。”
何霜在背后跟着,进了一户人家,头顶是砖瓦围出来的圆形天井,两兄弟径直走去东面的房间,那里有徐母和徐父的声音。
进房前,徐元礼似乎才想起何霜,匆忙中转身看向她,“事出突然,有劳何姑娘在外等候了。”
他止步,徐元青也跟着顿足,没等徐元礼吩咐,他忽然一扭身往旁边的堂屋跑去。
“没关系,救人要紧。”何霜说。
徐元礼点点头,随即步入了屋内。
不多时,何霜见徐元青抱着一把竹椅从堂屋跑出来,飞身送到何霜面前,脸色有些不自然地说:“你就坐这,别乱跑。”
“谢谢。”
徐元青没接话,扭头跑回屋里。
少年才刚进屋,何霜便听见里面徐母的高声:“都挤进来做什么?元青现在回家取一壶地浆水来,再取些青果。”
元青应了声,咚咚咚又从屋子里跑出来。经过何霜时,她看到少年脸上的汗,想到他这一整天毫无怨言地在四处跑腿,何霜不由得生出一股怜爱心态,元青如果去她“那边”,应该很容易就过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少爷生活。
或许,她可以当徐元青的经纪人,为他量身定做一套商业计划书,比如先送去选秀节目露脸什么的,再——
“奶奶状况不大好,元礼你过来。”屋内徐母沉声道。
徐元礼应了声,随后是老人哼哼唧唧的声音。
“元青取水还需要时间,用参汤吊吧。”
“家里人参所剩无几,元青去一趟的时间和熬汤差不多,万一煮了浪费,还是等——”
“所剩无多我也带来了,既然带了,就得用,人命之事,没有浪费一说。”徐母语气坚定地打断徐父的话。
这时,屋内老人发出一声刺耳的呕吐声,惊得院子里何霜一屁股弹起。
“已出现呕血症状。”徐元礼道。
“我来,你去熬参汤。”徐母说。
“元礼留下,还是我去吧。”徐父接话道,很快,他拎着一个黄色纸袋走出房间,看见何霜时,礼貌地致以了笑意,匆匆往厨房的方向去。
屋里不断传出病人难受的呻吟声,何霜想去帮忙,步子几乎都已经迈出去,又担心自己去了反而添乱,步伐犹豫中,听见徐母严厉的声音:“上一次徐村有人吃蕈中毒,我便交代你将蕈类图谱印发下去,这开春季节,野味中毒向来防甚于治,你这些天到底在忙什么?”
“老先生——”
“老先生老先生,成天就知道老先生,他是生你还是养你了?母亲的话对你而言是什么?”
“元礼知错。”
“我是要听你认错吗?你看看方怡和奶奶,一个尚不及十岁,一个已年逾古稀,若你那图谱早些发到这里,他t们能早些知道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至于双双命悬一线吗?”
“母亲说的是。”
“训你话时,你永远是这副顺从样子,到你做选择时,你永远选舟口镇正统,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一直以来对我阳奉阴违吗?元礼啊元礼,你明明是我的儿子啊,那些假仁假义的东西,你到底还要多久才能放下?”
何霜正竖起耳朵听徐元礼被教训,忽见厨房徐父神色紧张地端了碗汤水往屋里走。
“哎呀,你别总责骂元礼,老先生的作风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再说那图谱,有毒的蕈类成百上千种,元礼照古书重新编绘、撰写再造册,厚厚一本,总需要时日传阅到户,也得给人家一些誊抄的时间嘛。”
“誊抄?”徐母语气更怒,“绘图谱的时候我就说过,去找印厂印制,靠誊写要等到猴年马月?”
“印厂这不是元家人……沁沁,此事还是回家再议吧。”
约莫是谈到敏感事项,徐家人的讨论就此打住,整个院内又只剩老人和孩子的哼唧声,何霜仔细回忆刚才徐家人那段对话,想从中提炼关键信息,不觉间,人已坐回竹椅,身姿舒展地往后靠,头顶是蓝天白云,何霜脑中却盘桓着巨大疑问,舟口镇到底是个怎样的世界?
徐元青重新回到小院人家时,房内忙碌的节奏加快了许多,何霜先后听见老人孩子不断的呕吐声,徐母始终轻声抚慰,徐家兄弟前前后后端汤递水,各个忙得脚不沾地,看得何霜也提心吊胆,根本坐不住。
而后,何霜总算听到一句让她放下心来的话。
“救过来了。”徐父说。
这时,何霜宽了心,一晃眼,注意到头顶那片蓝天已落幕,隐隐有乌青色在上升,她忽然心里一激灵,想到一事。
心念一动,她没多一秒犹豫,果断地以最快速度走出了脚下这小院。
在明明暗暗的巷弄中穿行,何霜轻手轻脚,一到外面的大路,何霜立刻拔足狂奔起来,逃命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