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再度回来时,方才表演的人全都消失了,魔术师、小丑还有电流女郎,都如同阳光晒融的雾气转瞬间消失的乾乾净净,不禁令他悵然。
地面上飘来一张传单,拾起一看,上头印刷着龙巢二字,下方则是美人鱼、猩猩夫人的刻版印刷。
「你知道龙巢吗?」在已经疏散的人群中,阿道斯很容易就看到了罗伯特,在对后者一个挥手后,他小跑步迎面而来。
接过阿道斯递来的传单,罗伯特露出一个专业生物学家露出的轻视神情道:「龙巢就位于伦敦的近郊,是上个月从美国渡海来到欧洲着名的畸人秀马戏团,龙巢号称曾经横渡过太平洋,铁笼子里蒐罗了号称是各洲掠夺而来的珍禽异兽,有美人鱼、喷火的龙、侏儒和浑身密生毛发的类人猿,依我看,里头十之八九都是斐济美人鱼那类的假货,遗憾的是在我们的城市里多数民眾终其一身都无法出海去看见那些更丰富且令人惊异的生态物种,也因此这类的骗术以及唬弄人心的伎俩总是层出不穷。」
「是吗?不过我倒是想要去看看,看这里写的介绍:模里西斯大鸟标本,羽毛蓬乱,不会飞行,光看外型不知道和鸽子有哪些亲缘上的关係。」
罗伯特的表情有些惊讶,忍不住道:「除此之外还有其他理由吗?」
「不知道,就是一种直觉吧!总觉得如果去到那里,说不定可以找到一些什么的线索。」
这两天赫胥黎的反应真的有种说不出来的怪异,和之前相比,彷彿换了个人似的,但罗伯特也没多想,随即亮着双眼道:「对了,有件好消息要告诉你,你猜我刚刚遇见了谁?欧文爵士。」
「这么巧。」
「明天早上十一点,他同意在他的宅邸与我们相见。」
随着七点整一到,整个街灯缓慢亮起。一盏盏街灯逐渐燃起,淡橘色的火光使得整片青花色的夜空漾起了一层油亮的柔晕,像是要滴下那鲜艳的油彩一样,站在窗旁往外凝望,像是一幅色彩未乾的油画,彷彿过饱和的顏料随时都会从画布之上滴落,梵谷在亚尔所看见的星空应当就是如此吧!不然如何去解释〈星月夜〉画中那扰动的光线曲线,星光、月光以及煤气灯散发的黄、橙间的色泽,使得整个夜空不单单仅是纯粹的黑,而是混入了紫霞色那样深邃且神祕,毕竟在他身存的时代街灯全都被白炽灯泡给取代,那样的明亮又惨白,光是最温润的滤镜、酒一样的存在,能让眼前一切景物都变得微醺起来。
「汤玛斯先生晚上好,很高兴在这个时候见到你,您是想要藉由夜间散步,来思考物种绵延的道里吗?您出版的《天演论》书店都被抢购一空,我阅读您书中阐述的理论令我非常震惊,我穷极一生也想没有想过这样的真知灼见,没想到今日会遇见您这样伟大的人,不然就可以请你为我签个名了。」只见一名穿着黑长裤配牛皮背心的男子,上头的名牌写上乔治,头戴鸭舌帽,手持一根长长的灯桿。
这是一名点灯人,从他的语气来看,似乎是祖父的旧识,阿道斯顺着他的话头道:「您好,你在这里工作多久了呢?」
「五十年囉!」
火光照耀,乔治的脸如同承受光面的星球,右侧的轮廓线融入了夜色中,左侧的脸却在火光的照射下散发出新古典主义那样的色泽饱满与光亮,或许是倒影的关係,此刻他的左眼也映射后方无数街灯内的火光。
「你们一开始就是用煤气点燃灯吗?还是用蜂蜡?」
「不是的,我们点灯人所使用的是鲸油,那种我一辈子都没有见过的海里巨兽。据说第一代点灯人所使用的街灯燃料是蜂蜡没错,蜂蜡质轻且燃烧起来有一股细细的甜香,燃烧而出的烟也十分细緻,简直就像是瘦削的芭蕾伶娜垫起脚尖跳着旋转舞一样呢!但后来蜂蜡数量毕竟有限,市政府就开始寻找其他适合的替代材料,鲸油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替代品,由彼岸的南太基漂洋过海而来,点燃了整个欧洲大陆呢!现在有些用不起煤气灯的家庭还是使用鲸油蜡烛,像我就是,我这里有一根你可以闻闻。」
阿道斯靠近闻了一下,乔治道:「有一股刺鼻的气味没错吧!这大概是全世界最臭的油吧!出自于露脊鲸,据说鲸脑油之中香气最为浓郁,能散发出琬若能使人做了一场好梦,则非抹香鲸製作的蜡烛莫属,我虽未亲眼所见,但听说那抹香鲸的脑袋,比一间卧室还要大呢!真是做梦也难以想像世界上竟然有这么大的脑袋,我的梦想是存够了钱后,能为自己买一支龙脑香的蜡烛,燃烧一个晚上什么都不做,光闻这股香气。」
「听说欧陆有些都市,已经架起了这样的街灯了,就像是人类成功的捕获了闪电,人类不仅仅能捕获海中巨兽,还包含天神的武器,如果那一天真的到来,我们点灯人也会彻底消失在这个舞台吧!我从十四岁时就从事点灯人这份工作,至今也已经过了半个世纪了吧!」
「你年轻时有多少点灯人跟你一起工作呢?」
「有365个人喔!三十多年前的伦敦被划分为三百六十五个小区,每个区每一条街都有一个专职的点灯人,每日重复着点灯、熄灯,还要在烛火烧到一半时减掉灯芯、清除过多堆积的蜡油,那时我一直在想,什么时候可以发明出一种不用减去灯芯的灯,那我就可以不必那么疲累了,现在想想这样的想法还真是傻呀!不须点灯的工作不也就不需要点灯人了吗?后来真的出现这样的发明了,只需打开开关、点火就完成工作的煤气灯出现了,于是小区也跟着重新划分,那时我一天要点十条街的灯,后来逐渐增为十四条街,到现在整个伦敦三百六十五个区和街道都是我点灯的范围,我只要从起点走到尾端点一次,再从尾端走到起点熄灭,一晚的工作就结束了,如果是夜晚漫长的冬日,可以走慢很多,在中途找间酒馆喝一小杯苦艾酒,再继续点灯,但如果是夏日我就得走快很多了,那时我就会想,在北极圈或南极圈的终年都是夜晚的时光里,只须点一次就持续半年的点灯人,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呢!我或许是伦敦最后的一位点灯人,或许也是地球上最后一位点灯人。」